千珊之幸存者

前情提要

身份特殊的我贸然插手了灵异事件,搞得自己身负重伤不说,还遇上了“修罗道”大开,差点把自己拖进去。恢复之中,我察觉到不对劲——修罗道是吞噬大罪恶的存在,它是为什么而开,拉我下去是因为无差别攻击,还是我身有罪恶呢……

1

回家的当天,我遭受了众人的弹劾——满脸怒气的爷爷,被迫站在爷爷那边的程峰,还有电话里头的温南……

我跪在大厅中央,可怜兮兮地听爷爷训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鲁莽不要擅自管别人的事,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要不是程家小子,你还回不回来了?你这个臭丫头,是要我老头子的老命啊!”

爷爷随手抄起桌子边的拐杖作势要打我,程峰见状赶紧扑上来按住爷爷,“爷爷您别动气,要骂要罚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有要紧问题要解决呢!”程峰指了指还在通话中的电话。

温家赠与我保命护魂的坠子,本来说要借给我三十年,却在修罗道大开之时意外坠落,“尸骨无存”……

爷爷瞥我一眼,吓得我把直直的腰板又挺直一倍,摆正态度,等待温家家主温南的发落。

“咳咳,温少爷,这事情就是这样的,本来说好归还期限,现在突生变数,老头子我……”爷爷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知道,您别急,我会带着安魂香尽快赶过去,稳住魂魄之后,我们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器可以替代……”温南在电话那端说道。

爷爷一听这话,十分激动,他佝偻着背走到电话面前,郑重的弯着腰低着头说:“温少爷,您让我这老头子怎么回报你啊……”

不光是爷爷,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温南不但没有追究坠子的事,反而在担心没了坠子护体的我,还帮我想好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我一下心里轻松很多,眼前的困境得以解决,爷爷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我偷偷看爷爷的表情,电话里温南表示会尽快带着东西过来一趟,爷爷客客气气地把电话挂断,扭头看见我,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气哼哼地进了屋。

两天后,温南带着安魂香赶了过来,我垂着脑袋跟在爷爷身后听温南和爷爷商量这件事,心里郁闷异常。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不是我所希望的,温南见我没什么精神,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颗白色透明的小珠子。

“这是一个梦境,送给你。”

“梦境?”那透明的小珠子看起来非常平常,就像小时候玩的弹珠一样。

“食梦狐的能量凝结而成,可以承载梦境,送给你吧,美梦有时候能够让人获得力量。”

温南把珠子交到我手上,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总是非常坚定,好像所有的事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前方的路,也总是走得稳稳当当。

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可我心里,却总是在迷茫,不知道是事情的本质复杂,还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刻意的回避……

2

温南留下的安魂香需要每天晚上睡后焚烧,爷爷用这个理由把我禁足整一个月,在我最后一点耐心被磨干净之时,五姥爷笑呵呵地进了家门,救我于水火之中。

“行了老头,你看这孩子都被你折腾成啥样子了,还禁足,你当你这是监狱啊?”

“哼,别和我说没用的,你又想带她去哪?别开这个口了,我不准!”

“你这老东西,闹什么脾气你?”五姥爷今天出奇地率先开了火,爷爷一听更气了,“我就是不准!她不能再接你的活了,我也不需要她……”

“老头子!”五姥爷突然出声喝止住爷爷的话,我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氛异常古怪,他们之间肯定有事,而且极有可能和我有关。

“总之不能再让珊珊继续了,好不容易温家又想了法子护住她……”爷爷的语气缓和下来,他指指我的房间,我自觉地往屋里走,进屋之前,我听到五姥爷说,“可是‘期限’快到了……”

五姥爷这句话让我想起那天温南的爷爷温三秋临走前提醒我的话——“寿时有限”,难不成,是我要死了?

我靠在房门上,陷入了焦虑。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虽然体质特殊,但和程峰混久了,就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无异,会生老病死,但死字之前不是还有个老字吗?

我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那么多好吃的没吃到;还有爷爷,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还有程峰,我甚至没有认认真真地回应他的感情……

如果时间真的要到了,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呢?

我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么一句话吓得有些微微发抖,以至于无法正确拼写文字。

我按下程峰的电话,他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我突然感觉自己委屈万分,我撇着嘴对着程峰哭道:“程峰,我……我要死啦……”

3

“就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了?”程峰坐在车里正过身子,笑着看我,我用力地点点头,他轻声一笑,伸出手来捏上我的脸,“诶呦,傻不傻啊你?”

我拍开他的手,这时有人在车外敲了几下车窗,是五姥爷。

我刚要把车窗拉下去,五姥爷赶忙阻止,夸张地捂着眼睛道:“别别别,就这条缝就够了,这是资料,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脸懵逼地举着材料,看到程峰嘴角的坏笑,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现在不管你怕不怕死,这活一接,咱俩回来少说又是一顿腥风血雨。行吧,舍命陪你了!”程峰拍拍我的肩膀,帮我拉好安全带,一脚油门,直奔召北市。

召北市是个小城市,不临海不靠港,经济发展非常缓慢,后来受到政府扶持,经济才慢慢上来了,以前那块地方可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贼匪满地。

我们一路从高速下来,出高速的时候,一辆迷彩车悄悄跟上了我们,从高架桥上下来进入市区后,那迷彩车也一直不慌不忙地跟着我们,慢慢往我们的车道上靠。

程峰一边生气一边打方向盘,脚下油门踩得更足,连着拐过三个路口之后,程峰意识到了问题。

“好像是在故意赶我们,是不是委托人那边的人?”程峰慢下车速,那辆迷彩和我们并行在一起,车窗打开,里面一个戴墨镜的小哥对着我们示意停下。

我和程峰把车扔在路边,迷彩车里下来一个人把我们的车开走了,戴墨镜的小哥坐在车上摆摆手,让我们上了他的车。

“赵先生让我来接你们,不要多问,跟我走。”

说完这句话,小哥就再没开口。

我和程峰坐在后座也不敢吱声,只觉得这人浑身气场冰冷,应该非常不好惹吧。

车子最后在一栋疗养院前停下,小哥面无表情地在门口对执勤人员敬了个军礼,带着我们进了门。

疗养院花园里,有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中静静等候着,墨镜小哥走上去把墨镜一摘,鞠了个躬,“领导,人我接来了。”

“好,辛苦你了。”老人说着慢慢从轮椅上起身,扭头转向我,脸上是和煦的笑容,对着我伸手说道,“姑娘你好,我姓赵。”

4

“失踪案?”我听到这三个字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程峰倒是难得沉稳地按住了我的手。

可是难以想象,这位前公安厅的大领导,赵老先生,办案不找警察不找侦探,跑来找我一个靠抓鬼驱魂谋生的小丫头来查案?

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领导,我这种废柴,抓个小三还凑合,您该不会是要找我去抓亡命徒吧?这我可做不了!”

“不是亡命徒,我也不需要你去抓谁,我只想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赵老先生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开口道:“十六年前,召北警方抓获一个拐卖儿童犯罪团伙……”

那是被人们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特大拐卖儿童犯罪团伙案,警方解救出三十五名幼童,犯罪嫌疑人落网后,警方对其进行了严密审讯,所有人的口供中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了三个人名,而这三个人,却不见踪影。

“逃脱了?”老先生话语一顿,更让我忍不住去追寻后文。

赵老先生摇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现场附近留有那三个人的血迹,我们猜测现场很有可能发生了争执,他们三个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迅速排查全市旅馆,大小医院,依旧一无所获。与此同时也没有这三人任何社会活动迹象,我们猜测他们极有可能已经死亡,可就是死不见尸。”

“老先生,你的话我听明白了,您是想我来证明那三个嫌疑人已经死亡了,是吗?”

“本来这话我不该说,可事出蹊跷,过了这么久都还是无头悬案,我老头子这辈子可以说是无愧于心,无愧于警徽。但这件事没个结果,我始终放不下……”

也许是见我犹疑不定,老先生指了指之前带我们来的青年。

“这孩子,也是当年那些被拐的孩子之一。小简那会,也才七八岁,被我们带出来的时候,瘦小的身体上,浑身是伤,默不作声。但那双漆黑有神的目光我始终记得,想来应该做过不少挣扎,可惜都失败了。

“后来,我们陆陆续续给孩子们找到了家长,只有小简,没人来找他。他在我们办公室住了快半年了,我看他实在可怜,就给领回家了……”

他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言辞沉重道:“我作为一个普通家长,确实恨不得那些人贩子天诛地灭,可我作为一名警察,却还是希望能亲手抓到他们,让他们的余生,都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但如果整个警方铺天盖地地全面搜查过后,连一点社会活动都没有的三个人,真的还在世吗?这个问题,我老头子实在想不明白。”

老人家说得动容又真切,他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小简依旧是面无表情,训练有素,就像他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我考虑片刻,慎重给予回答:“说实话招魂这事不难,但时间过去这么久,魂魄也许已经去了那边……”

“这最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没用了吗?”老先生听我这样说,眼中仿佛突然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他的身子慢慢弯下来,叹息道,“看来我真的是老糊涂了……”

“我可以试试。”

5

答应了赵老先生后,当晚,我和程峰去到了疑似第一案发现场的地方——召北东区。

召北这个城市,“两级分化”非常明显。城西是片片别墅,过渡到城中,也还是幢幢高楼大厦,但慢慢往东边走,入目的景色如一场灾难大片一样,从繁华与安乐中剥离,掉进了纵横交错的贫民窟。

在这排排低矮而破旧的砖瓦房为一方人遮住了漫天风沙雨雪,也遮住了很多和这个和谐社会相反的东西,比如一些危险的组织,比如一些做不那么正当的生意的人,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只是因为省钱,而窝在这个小地方。

十六年过去了,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唯独这片土地,一如既往的落后,贫穷,肮脏。

白天的墨镜小哥——小简带着我们在这纵横交错的小巷子中穿来穿去,他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在几百米开外他就带着我们下车,往前拐了一个路口,果不其然,路面坑洼且狭窄,车子根本过不去。

小简带着我们往里走,直到一条没有出口的小巷前,他冷冷开口道:“在里面,我回避。”说完就真的往墙边一站,不动了。

这是个极其破败的小巷,两边的房屋已经无人居住,房顶缺砖少瓦,空气里隐约有股霉味,我站在巷口,无来由地一阵发慌。

“怎么?”程峰见我脸色不好,悄声问道,“有发现?”

“不,没有,只是突然心慌,好像见过这里似的。”

“那怎么可能?咱们从没来过召北,更别说这么个不起眼的破旧地方,我肯定没带你来游玩过。”

是啊,这果然不太可能吧……

我摆出蜡烛黄符尝试招魂,然而正如我的猜测,时隔这么久,根本不可能还有亡魂游荡了,而且还异常干净。

“我真的是太圣母了,又跑来做证明题。”我自嘲地说道,程峰在一边拍拍我的肩。

“没有招到不是才更应该庆幸吗?说明那些嫌犯很有可能还活着,等待着法律的制裁。”

是这样吗?

6

第一次招魂失败,我们打算明天再去找老先生了解其他细节,实在不行,就只能认怂退单了。

我们当天晚上住进了赵老先生给安排的酒店里,他大概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和程峰都是定标间,睡两张床的,所以这次他理所当然地替我们定了两间房,而且看起来标准不低。

我从浴室出来,点上安魂香,放在桌上的手机提示电量过低,我才想起来自己充电器的插头没有带。我给程峰发信息,他说自己也正在充电,大概需要半小时。

我看了一眼10%的电量,行吧,半小时还是能坚持的。

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以五姥爷拼着被爷爷剁成肉酱也要我接这笔生意为开始,到那起十六年前的案件,再到今天晚上的招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召北离我们并不近,我也几乎能确信自己没有来过。但为什么,那个地方却给我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为什么要找我来查这件事?据我所知,这江湖上,还有很多厉害的能人异士,就算要“撒豆成兵”“借物问人”也是办得到的事情……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不受控制的因素推动着,把我踉踉跄跄地推到了事情面前。

一整天的奔波让我躺在床上有些犯迷糊,这时门口响了一下,我想程峰这小子知道我要用充电器送来得还挺快,我边坐起来往门口走边看手机,上面显示9%电量……

“你充好了?我不是很急如果你没……”我走到客厅的走廊,看着门口的黑色人影,下意识停下脚步。

昏黄的小灯照出那人的胳膊,那线条和程峰的有些不一样,但我确信自己见过。

“小……小简?”我试探着叫出声。

人影闻言,出现在光亮中,真的是小简。

他脸上冷漠异常,几乎带着堪比窗外般严寒的冷酷表情,我突然嗅到危险的气息,想冲回里面房间自保,却没想到小简身手十分利落,他几步就赶上了我,一把钳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他身前。

他有力的胳膊绷起紧紧的肌肉横在我脖子上,低头在我耳边说:“其实,我知道消失的那三个嫌犯去了哪里……”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我只觉得脖子一痛,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紧接着,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眼皮渐渐难以支撑,在我完全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小简那张冷漠到骇人的脸。

7

我是被冻醒的。

伴随着四肢的麻痛,我努力地睁开眼,望向四周,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房间,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摆设,窗户漏着嗖嗖的冷风,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隐隐飘散。

我穿着单薄的睡衣,被牢牢地捆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

想起我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画面,绑我的人,就是小简了。可是很奇怪,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动我呢?难道因为我没把招魂那件事办好?难不成……是赵老爷子要灭我口?

我正想着,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简笔直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

“为什么绑架我?”面对我的问话,小简一声不吭,他走进来,从墙边扯出另一把椅子,坐在离我不远处,静静地等着,偶尔会低头看看时间。

“小简!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得提醒你,不管你要怎么样,最好先放了我,因为程峰会很快发现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掘地三尺把我给找出来的!”

“安静!”小简冰冷至极的声音从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中吐露,咬牙切齿。

“小简,你在赵老爷子身边当差,我看你应该也当过兵,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已经涉嫌绑架罪了吧?如果这个过程中你伤害到了我,那么你很有可能会获得故意伤害罪,甚至,成为杀人犯……”

突然,小简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突然暴躁起来。他站起身狠踹一脚椅子,那把木椅哗啦一下就散成了一堆木条,他随手抄起一根长木条,向我走来。

“杀人犯?我看你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忘记了你自己才是杀人犯了吧?”

杀人犯这触目惊心的字眼让我脑子一懵,搞错了吧?杀人?我吗?我连矿泉水都拧不开还有本事杀人了?

“小简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杀人呢?要是真的,我早被警察抓走了啊……”

“闭嘴!”伴着这句怒吼,他一棍子打在椅背上,震得我脊背生疼,

“当年的事,我这双眼睛,”他弯着腰凑到我面前,指着自己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所以,他冷冷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十六年前,你,杀了我哥!”

这不可能!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我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别说杀人了,就是杀鸡都没那个力气的!

“把你那无辜又可怜的眼神收回去,你想说什么?说自己只是个孩子对吗?”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好准确地说完对我的控诉。而我,也在极力克制自己,我离开安魂香太久了,没有安魂香,在这样毫无屏障的地方,非常容易被某些东西钻空子…

我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这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心绪翻腾。

“呵呵,如果你是个正常的孩子,我哥一个手指头就能办了你。可你,是个怪物!是个魔鬼!”

8

读书的时候,很多小朋友都因为我怪异的行为而在背后说我是怪物,是神经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样的词汇十分敏感且厌恶,也对和别人不一样的自己厌恶。

我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尽量安抚这个看起来随时会暴走的神经病!

“你一定是搞错了,你听我说……”

“闭嘴!”小简一脚踹向我的椅子,木椅腿应声断裂,我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他再次提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抬头对我露出一个得意而满足的笑,他说,“时间到了。”

他说完退到墙边,从大包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靠着墙摆好。我倒在地上,正好看到那张照片,脑海中无端闪出一个模糊画面,而那模糊的记忆中,真的恰好有一个面容和照片相似……

这,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小简从角落里提出一桶液体,哗哗地倒在整个屋子里,刺鼻的气味传来,我才知道,是汽油!

汽油流了一地,剩下大半桶他一股脑全浇在我身上,我尖叫着骂他:“你这个疯子!你杀了我还不是一样要和我下地狱?”

我拼命叫喊,希望能唤醒已经疯狂的小简,也希望外界能够听到的声音,然而小简却冷静得不像话,他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手上一刻不停在进行着杀死我这件事。

打火机的火苗冒出来,他的脸在火苗后,依旧是得意而满足的表情,想来他已经策划杀死我这件事很久很久了,也许从他口中的十六年前开始,到今天,他一直在等着,杀死我……

对死亡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涌来,我使尽全力踢腾脚下的地面,手腕也被地面磨得鲜血淋漓。

“别担心,我会快点送那个老头子和你相见的,你们,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他的这句话让我身体一僵,他要伤害爷爷!

这个疯子彻底激起了我的怒火,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他打着火,把手中的打火机一抛,火苗掉在地上的汽油中,火光迸发,引燃一片火海,火舌迅速朝我身上扑过来,我在火光中看到他得意而狰狞的笑……

“杀了他!让他去死!”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中翻涌起来,周围阴风大起,窗子急速振动之后,嘭的一声,碎成粉末,有什么东西直直冲到我耳边,它带着让我厌恶而又熟悉的味道贴过来。我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在看见火光后的那张脸时,放弃了抵抗……

9

“珊珊!珊珊!”指尖传来细小的刺痛,我身体抽搐两下,摆脱了身体无主的沉重感。我看见程峰蹲在我身前,死死掐住我的胳膊,而小简已经趴在地上,浑身烧伤,火苗熄了大半,他满口淌着鲜血,眼神中满是嘲讽与厌恶。

他抬头看着我说:“就是这样,当年,我哥,我哥他们三个,就是这样被你撕成了碎片!”

心中的翻涌慢慢褪去,但这熟悉的感觉让我探寻到那样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晚,一个弱小的孩子被扔进雪地里,有什么人围了上来,周遭全是刺耳的笑声,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喊——怎么他妈是个哑巴?晦气!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也看不清那孩子的脸,脑海中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画面,和清晰的窒息感。一双冰凉而有力的大手掐在小孩的脖子上,他在男人的手中拼命挣扎……

我捂住自己的脖子,好像真的有谁也在我的脖子上死死掐住一般,再闭上眼睛,就是那孩子满手鲜血的情景,而他的脚下,是片片血肉淋漓的残骸……

“真的是……真的我吗?”我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我真的曾经用它撕碎了三个活生生的人吗?

大批警察从门外涌进来,把小简按住,程峰把我护在怀里把羽绒服盖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疲惫不堪,闭上眼睛前,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捏碎了那个温南送给我的梦境……

10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一个小女孩奔跑在满是积雪的小路上,雪天地滑,小女孩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单鞋,她飞快地奔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她,慌乱之间她跑进一条小胡同,却发现前面没有路。

空荡荡的胡同里出现两个人影,一个说:“小不点跑得还挺快。”

另一个接着话茬,“三天跑了八回,烦死了。”

小女孩惊恐地往后退,没有人烟的破旧胡同中积雪很厚,她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黑暗中,一个男人走上来,嫌弃地“啧”了一句,“也不哭也不叫,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另一个男人一句话没说,上前给了小女孩两个耳光,小女孩被打得在雪地里打滚,几乎昏厥过去,却愣是一声没吭。

其中一个男人急了,把女孩从雪地里揪起来,掐住脖子,任凭小女孩如何挣扎,他丝毫没有手软。那双手上青筋暴起,那人笑得阴狠,问女孩:“你怎么不哭呢……”

女孩被掐得奄奄一息,脑袋撞在埋在雪里的石头而流出鲜血,滴在雪白的地上,像开出的妖冶花朵。胡同中一阵阴风刮过,风来得邪门,把男人吓得手一抖,女孩重新摔在地上。

这时胡同口冲过来另一个人,他冲上去小声质问:“辉子你们干什么呢?这‘货’我还要卖的!”

“卖屁!一个哑巴,还是个女娃,谁会要?死了得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本来已经没有生气的女孩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她浑身罩在浓烈的鬼气中,小小的身体竟腾空而起,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三个人转身望去,迎面贴上女孩泛着青白色的瞳孔。接着,寂静而寒冷的冬夜里传来声声惨叫。片刻之后,女孩独自一人出现在胡同口,满身鲜血。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那女孩小小的身影,一转眼,黑红色鲜血不知怎地沾满了我的双手,鲜血滴在雪地里,洇开一大片……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程峰紧张地扑过来,大声喊医生,他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没事了,那个疯子已经被抓住了,叫我不要害怕。

我望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11

窗外是惨淡如血的夕阳,屋里是满目的白色,和寂静无声的两人。

程峰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沉默地帮我倒水,帮我叫护士换液,却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因为那个梦境捋不清头绪也不知如何开口,整间屋子,静得吓人。

天光渐暗,楼道里明亮的灯光亮起来,赵老爷子敲门走了进来,他一出现,程峰的脸就更黑了。

“姑娘啊,我老头子要跟你郑重地道个歉。”赵老爷子说完,就真的在我床边对我鞠了一躬。

“赵老爷子何出此言?”我不明所以。

“实不相瞒,找姑娘过来的主意,是小简提的。”赵老爷子说。

那怪不得了。

怪不得这坊间也好,官方也好,那么多能人异士,偏偏叫我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小简的预谋。

“小简现在……”

“在审了,我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我居然都不知道,他藏着这么深沉可怕的心思。”

是啊,如果一个平时奉公守法,沉默安稳的人,突然发起疯来非要杀另一个普通的公民,那确实太可怕了。

可我知道,小简是对我有着明确目的的,他要我死,而原因是我杀死了他哥哥。虽然那个梦境向我展示出了那样的画面,但我还是想知道,我和小简,和他哥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老爷子,如果我想见小简一面,不知道能不能安排一下?”

他沉吟片刻,回答我说:“可以,但在那之前,我们的同事要先来做笔录,还请谅解。”

我点点头,老爷子去门口叫人,程峰默不作声走到我床边,帮我把床调好高度,转身往外走去。

“程峰!”我试探着开口,“你……在生气?”

他站在门口,身体被楼道里的灯光包裹起来,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而颓废。

他背对着我说:“我在气自己,又没有保护好你。”

12

我在看守所见到了浑身是伤的小简,他脸上都是擦伤,身上也穿着监狱的病号服。

“小简,和我说说十六年前的事吧。”

“为了不承担罪责还在装吗?怕什么?警察又找不到证据!”他阴阳怪气地开口,老实说他闭嘴的时候和他开口之后的样子,判若两人,一个沉默冷静,一个阴险诡谲。

如果十六年前真的见过那样可怕的画面,我也会变成这样扭曲分裂的人吧?

“如果你真的不记得了,那我就帮你复习复习!”他和我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戴着手铐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小简原本的名字,叫李志军,他说的哥哥,名叫李志才。

十六年前,李志才带李志军来到召北,住进了那片“贫民窟”。

一个大男孩带着一个小男孩,挤在十平的小房子里,冬天没暖气,夏天没风扇。

李志才初来乍到,没有身份证的前提下,根本找不到活干。就在两兄弟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老乡”——大斌和辉子。

大概李志才也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老乡,只是当主动出现的救命稻草向他伸来之时,他只有牢牢抓住。

大斌和辉子说自己手上有生意,可以带着李家兄弟一起干。

李志才很动心,尤其在听说是“很辛苦”但“来钱快又多”的时候,他毅然加入了他们。年幼的李志军还不到人大腿高,他没有户口,不能上学,李志才就隔三岔五给他带书回来让他在家看,自己则会早出晚归。

渐渐地,年幼的李志军发现,自己哥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冷漠,烟也抽得越来越凶。但有时候,他又会满脸欢喜地拿回好多钱,看起来很开心很满足。

李志军不知道哥哥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有时候愁眉不展,有时候又那么高兴呢?

所以那天李志才突然被叫出门,李志军终于鼓起勇气偷偷跟了上去。于是那个雪夜,他亲眼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徒手杀死了他的哥哥,大斌和辉子三人的情景……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我,我应该没有来过召北……”

“他们干的,是拐卖孩子的勾当,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把你拐来的。”小简脸上尽是嘲讽的意味,“我知道这是犯法的,可我哥是不知情的,他甚至从来没有打骂过那些孩子,更没有为难过你,就算最后他被抓了被判了我也没有怨言,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说这句话时,已然不像之前那样激动,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用审判犯人一般的口气来质问我,问我为什么杀了他哥,为什么让他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你怎么知道你哥不知情呢?”我说完这句话,小简猛地抬起头看向我,我猜,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自己在干什么能不知道吗?况且李志才有意不让弟弟接触这件事,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哥在保护你,可你,在十六年后,还是坐在了里面。”

13

小简不再开口,在长长的沉默之后,他双手捂住眼睛说:“可能吧,可我不想再作为一个‘幸存者’活着,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抬起头来,用真诚目光望着我。

“我做不到,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幸存者’而已……”

我不知道当年的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怪物一般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在那个雪夜死去的我却活了下来。但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无时不刻不是在庆幸自己活着的。

正如在那个雪夜,男人的惨叫声和鲜血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在数间暗不见天日的狭小房间里,找到了那些灰头土脸的孩子们,这些孩子成为了不幸事件中的幸存者。

所有人都在庆幸,庆幸法网恢恢,庆幸老天有眼。谁也没注意到,三十五个孩子里,少了一个女孩,多了一个男孩。

年幼的李志军就那样混在孩子中,被人民警察解救了出来。但唯一亲人已经失去的李志军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没有人来接他回家,他自己也拒绝去孤儿院。

在几经折腾之后,老爷子留下了他,让他得以接受教育,长大成人,小简沉稳而可靠,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

但没有人知道,李志军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人生活着的目标而努力筹划了,所以当老爷子从位置上退下来,当他们“无意”中再次提起这桩未了结的案子时,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他主动提出可以找“非官方”的渠道试试,再然后他顺利地把自己早就查到的,关于我的资料推送给老爷子。于是,我和程峰千里迢迢,赶来跳这个陷阱……

我从会面室里出来,赵老先生从隔壁房间出来,他用一种怀疑而又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他应该是想问我,小简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记得,而且,你们也没有证据,对吧?”

“是,警方没有证据,否则在一开始就会找上你,哪怕你藏在天涯海角。”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没有。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去把当年的事情搞清楚……”

十六年前,正是爷爷收养我的时间,在被爷爷收养之前,我在哪里呢?而我,又是为什么会被爷爷收养呢?

程峰迎上来,扶住我的肩膀问:“还好吗?”

我抬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里面满是担忧与心疼,可那样的眼光刺得我心脏生疼,因为我再也配不上他给我的,深沉而纯粹的爱了。

“回家吧,我想回家。”

14

夜色茫茫中,那条破败的小巷静静躺在那里,空气中是清晰的霉味。我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再一次在雪夜里狂奔,我想喊她,要她来我这,我可以救她。但任凭我张大嘴巴,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随后,在我看不到的那通往地狱的小巷里,传来男人的惨叫。我害怕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拒绝这段梦境。

但小女孩还是出现在了巷口,上次的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可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子在夜色中如被斩断翅膀的蝴蝶,摔在地上,在小路的另一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人影劈开虚晃的梦境走进我的视线,他弯下腰去检查小女孩,然后把女孩抱在怀里,转身离开,他经过我身侧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五姥爷……

我从梦中醒来,程峰开着车,一只手腾出来握住我的手,“做噩梦?手心里都是冷汗,别怕,我们快到家了。”

我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路,想五姥爷是谁,爷爷是谁?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