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失去护体的坠子我魂魄不稳，但五姥爷依旧给了我单子，让我走一趟，过程中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让我开始探寻自己的过往，以及五姥爷的真实身份……

1

我和程峰从召北回来，一路无语。

十六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我被拐卖至召北，被人贩子逼入绝境。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的我开启了暴走状态，在年幼的李志军面前“撕碎”了他的哥哥李志才。事发之后，我被五姥爷带走，不知去向。而十六年后，李志军长大成人，处心积虑地找到我，只为给哥哥报仇。

我虽然死里逃生保住性命，但十六年前的种种，勾起我模糊的记忆，而这些残存的回忆告诉我，我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关于我的，关于爷爷的，关于五姥爷的秘密。

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纠结这些事情，直到程峰的车子，在五姥爷家的胡同口停下。我坐在车里没有动，他也没有追问我，只是打开车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我靠着车窗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程峰把烟往嘴里送的瞬间，一把抢了下来，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程峰顺手一巴掌打在我头上，夺走了我嘴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捂着脑袋怨恨地看着他，他大概是打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立马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失手失手！”

“噗……”我看他可怜求饶的模样，绷不住笑起来。

程峰听见我的笑声，抬头看看我，也跟着大声笑起来了，整个车厢里都是我们俩傻子般的笑声，直到我感觉脸颊两边都僵了，才停下来。

我们俩看着对方，同时开口，“你终于笑了。”

“你终于笑了。”

程峰一愣，清了清有些发哑的嗓子，说：“珊珊，可能你觉得没意义，可我还是要说，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黑暗的车里只开着头顶的小黄灯，他在灯光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能做什么……”我低头笑笑，“我连走下去开口问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迫切渴望探寻真相，可在真相面前，我却是个胆小鬼。

“如果你不想，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程峰说完就打着了火，我按住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

“我要问，这件事我有权利知道。何况，还有受害者家属等着我还一个公道呢……”

五姥爷坐在小铺子的里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一脸倦容，似乎是预料到我会来一样，他闭着眼伸手从桌边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知道你此刻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但是我手中这件事，更急。”他闭着的眼睛睁开，我才发现他两只眼睛里都有一圈淡淡的红线，阴阳眼，而且是使用过度的样子。

“这件事，和你爷爷和你都有关系，做完这件事，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

我问他，“我能知道委托人吗？”

五姥爷答：“是我。”

2

从五姥爷那里出来，我绕道回了趟家，到门口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爷爷似乎没想到我现在会回来，手扶着大门，一脸惊讶。

“爷爷，我回来了。”我上前抱住爷爷的胳膊，这种踏实的安全感透过爷爷身上的味道传至心底，让我忍不住吸吸鼻子，压抑住翻涌上来的委屈感。

爷爷的大手按在我的头顶，拍了拍我的头，我想起小时候老爱缠着他讲故事；想起我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他跑去吓唬他们；想起他每天早上，笨拙的大手给我抓出好几条小辫子，绑上头绳却像顶着一脑袋蓬草……

我把脸埋在爷爷的肩膀上，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我说：“对不起，爷爷，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这丫头啊，越大越野，永远不听话，快进来！”爷爷说完就要带着我进屋，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爷爷转身看了我一会儿，选择了妥协。

“唉……你……你去吧。”

“爷爷，我一定早点回来，您在家等着我，我保证！”估计是我说话不算数的前科太多，爷爷懒得应我，他站在门口对我摆摆手，佝偻着背进了屋。

当天晚上，我和程峰按照五姥爷给的信息，直飞东北边境，寻找一个名叫“百灵山”的地方。可落地之后，车上随行的向导却对着五姥爷给的地图摇头，说这根本没有“百灵山”这么个地方。

我和程峰大眼瞪小眼，这怎么办？

向导大哥想了想，表示可以请他的老师父过来看看，也许会有线索，我们在客栈等到晚上快十点，向导的老师父夹个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过来。

“百灵山是有的，”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凑过来看了看地图，低声说道，“也确实在这里，但你们找不到。”

说完他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手卷的烟，放在鼻下闻了闻味道，长出一口气，然后伸出一只手掌，“你们要是想去，这个数！”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程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钞票，往老爷子手里一塞，“师父，钱不是问题，这些给您买烟用，剩下的您送到了我就找人打给您。”

老爷子把钱接在手里，也没打开仔细点，但是表情颇为满意，留下一句“明早六点出发”，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3

第二天一早，老师父如约出现在门口，见我们下来，他拿着根竹竿，率先上了车，我和程峰紧随其后，上车前我低声问程峰，“一巴掌”到底是多少钱，让老爷子周到得连车和装备都给我们准备好，难不成是五万？

程峰摇头晃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不要管钱，你才最重要。”

我心头一暖，低头看见他闭着的眼睛，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车子大概开了两三个小时，路越走越窄，四周也越来越荒，到最后司机一脚刹车在一片荒草前停下，老爷子招呼我们下车，一言不发开始往山里走。

别看这老爷子年事已高，但脚程可不慢，即便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也走得很快。我和程峰在身边跟得气喘吁吁的，直到翻过一座小山头，老爷子才提出停下来休息。

“丫头，你们为什么要找百灵山？”老爷子坐在石头上，从口袋里捞出一把烟丝，慢慢卷着烟。

“找东西。”五姥爷给我的任务是进百灵山寻找一块石头，石头的用途我并不知晓，五姥爷只匆忙交代我尽快取回，还塞给我一张手绘图，图纸上，那石头巴掌大小，通体黑色，上有红色纹路，看起来很不起眼。

“按理说你们付了我钱，我就该干我的活，但我老头子多几句嘴，这百灵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爷子说，以前百灵山还没有被抹去名字的时候，也叫百鬼山。相传这块底下藏有龙脉，蕴生灵气，所以山中滋养出许多山精野怪，很多进过山的人都说自己亲眼见过。

那些精怪有的畜生皮囊能说人话，有的半人半兽趴地行走，还有飘飘荡荡的鬼影出现，而遇上的人也多会被迷惑，失去反向。但是那个年代没有办法，人们为了找口吃的只能进山，后代日子越过越好，就几乎没人再进过山。

“我小时候也跟着我爹来过，他虽然告诉了我山门位置，但一直叮嘱我千万不要进山。”

“这时间过去这么久远，您还能清楚的记得位置吗？我们很赶时间啊。”我一听老爷子说这话，赶紧向他确认。

“我当然记得，在你们之前也有人来过这山，就两天前，一位年轻的小哥也进了山。不过到现在我都没见他下来，八成是叫鬼魅精怪拖走了……可惜了啊……”

说着，老师父利索得站起来，埋头带着我们又走了半小时，在一片树林前停下，他指着前面茂密的林区说：“到了。”

这一片树林，就是百灵山的“山门”，老师父说他不会再往前走了，临走前给我们留下了一包信号弹，说如果能出来，发出信号，他会派车在山下接我们。

4

不得不说，百灵山这地方真的很邪。

从山门走进去，就像进到了另一个世界，山门外太阳高照，而山门之内，阴气森森，不见阳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中茂密的树木遮挡造成，而且山门内的磁场十分混乱。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光无法用仪器判断方向，连最原始的看太阳都不好使了。

“现在好了，‘进山门北行’北在哪？”我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阵无语。

“看你就上学的时候不用功吧，分辨南北除了太阳还能看树。”程峰一脸得意道，“这枝叶啊……”

程峰抬手一指就要洋洋洒洒地开始吹牛逼，我把他嘴一捂，“说结果。”

他眨着眼委屈巴巴地看我，指了个方向。

我们俩拨开杂草往山里深处进发，一路上除了杂草太多时常拌脚以外，居然异常顺利，直到我注意到树枝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球状物，架在树梢上，表面上有蓬松枯黄的毛发，毛发中间透着隐隐发亮的眼睛，整个造型，就像是被从脖子切下来的人头……

我下意识地扯住程峰，把他拉到身后，再抬头时，那人头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程峰警惕地问。

“有东西出现了，小心点儿。”

我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的草丛突然簌簌作响，我一把拉住程峰开始在树林里奔跑！

真不是我怂，山里没有其他活人，也没有一丝鬼气，这就意味着草丛里埋伏的不是山精野怪就是蛇虫猛兽，可不管是哪个我们都招架不住，还是走为上策！

我和程峰在树林里奔跑，那人头模样的东西一路跟着我们，在我们几次转弯之时都出现在树枝上，像是在监视我们，又像是在赶着我们往某个地方走……

我拉住程峰，“别跑了，有东西在故意赶我们，小心有诈。”

程峰喘着气四处打量，边看边念叨，“是鬼吗？我带了很多打火机，你可幸亏带我来了，你看这山这么危险，要是你自己哇啊6”

程峰在我身后突然大叫一声，我一回头，他人已经不见了！

“程峰？程峰？”我小声叫他，怕引来别的东西。

“在这儿！”程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走过去一看，程峰坐在一个两米多高的坑里，那坑很窄，他坐在里面动弹不得。

“你怎么回事？”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知道啊，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推了我一下，我就掉进坑里了，摔死我了……”

“我放绳子，拉你上来！”我从包里掏出绳索，系在树上，另一端扔给程峰，他在坑里艰难地起身，“真是见鬼了，也不知道这荒山野林挖个坑干吗用，还这么窄。哎哟，这底下是什么？咯死了！”

我蹲在坑边等他，只听他在下面碎碎叨叨地念，这时他突然叫了一声，“哇，珊珊！”

“怎么了？”我探个脑袋看他。

“那个石头啊！五姥爷要我们来找的石头在这！在我屁股底下！”

5

我蹲在坑里，程峰蹲在地面，我瞅着坑里的石台，他看着我。

“是那个吗？”程峰问。

这窄坑底下有一块石台，本来盖着土，被程峰一屁股蹭掉后，露出中间的凹槽，里面嵌着一块黑色石头，上面的花纹和我们看到的图纸上的没有太大差别。

“大概。”我戴上手套试着寻找缝隙，好把石头撬出来。可，我把身上能用的工具都用遍了，石头纹丝不动，重若千金。

“要不我来吧？”程峰趴着说，“我力气大！”

“我知道你力气大，不过我觉得你拿不到，你想五姥爷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取这块石头？”

他如果真的想要找人办“取物”这件事，多得是比我专业比我利落的人，但既然这事他点名要我来，那大概是因为只有我能办到，而其中的原因，多半是和我的体质有关系……

我把手套摘掉，双手小心翼翼地附在圆石上，没想到这石头真的松动了，微微用劲，就被我从槽里抠了出来，我捧着石头问程峰，“是不是，过于简单了？”

我正纳闷，身后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起，树影摇晃，好像有很多东西从四面八方靠过来了！

“快拉我上去！”

程峰也意识到了危险，利索地把我拉上去。我把石头包好装进口袋，这时，地面突然剧烈摇动。我抓住程峰才勉强站稳，震动持续几秒，停了下来，程峰和我一对眼，不约而同开始往来的路上跑去！只是我一边跑，一边还在心里骂脏话！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鬼人头引我们去那窄坑那里，怪不得一路上虽然明显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却一直没有动手，现在却一窝蜂涌上来了，它们是来抢石头的！

我猜那放黑石头的石台上应该是有什么封印，专门对付身后那群东西，所以它们才等我把石头取出来后，坐收渔翁之利！

狡猾啊！实在是太狡猾了！

可后面追着的到底是什么啊？我不太懂山精野怪这些东西，而且真遇上了我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这时候，要是温南在就好了啊！

程峰和我在树林间狂奔，奔跑间山中天色突然变暗，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天日，又像一只黑色的怪兽，正长大了嘴巴向我们扑过来……

6

我和程峰站在一片黑暗中，不知何去何从……

刚刚一片黑暗来袭，我们俩在几秒钟内被漆黑包裹住，只有地上的草和周围的树在告诉我们，我们不是被某个庞大的怪物吃进了肚子里。

我打开手表，这是程峰找人改装过的，可以照明，但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只能勉强视物。

这时身后有凄厉的嘶吼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之前出现在树梢上的东西！

程峰也看到了那人头怪，吓得死死咬住腮帮子，僵硬着身体愣是掏出了他带的打火机给我。我掏出符纸，本想着拼一拼，结果打火机火花一出来，那些人头怪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猛地聚集在一起，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的妈！快跑！”

然而我们两条腿哪比得上人家天上飞的，眼看我们就要被人头怪扑在地上了。程峰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东西，用打火机点燃，丢向了人头堆里，紧接着半空中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炸得人头四处飞起，程峰趁机拽着我往前跑。

“刚刚……刚刚是二踢脚？”我问。

“就是普通的炮竹，找师父给多加了点儿火药！”程峰答道。

我一听腿都软了，“你居然把这玩意带上了飞机？被查到我们可是会进局子的啊大哥！”

“不是从家带来的，我管那老头子要的，别浪费体力说话，我撑不了多久了！”程峰正说着，脚下踉跄了一下，我扶住他，摸到他滚烫的手掌。

“你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好像是在发烧，我……”他正说着，脚下彻底一软，跌坐在地上。

糟了，我们进来太久了，这山这么奇怪，程峰一定是被影响了，但身后还有追兵，这个时候停下来就是等死。我把他从地上搀起来架在肩膀上，程峰歪在我身上，用气声在我耳边道歉。

“对不起啊，珊珊，我拖后腿了。”

我把他的胳膊往肩膀上抬了抬，“说什么傻话，你都保护我这么多回了，我搀你一下而已。”

虽说程峰属于瘦高体型，但好歹是个大男人，体重压下来我也根本吃不消。我带着他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本以为能喘口气，前方草丛中的红光让我的心又吊起来了。

我悄悄挪动身体，那红光也跟着我慢慢移动——看来也是来抢石头的。

我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昏睡的程峰，我身上带着那破石头，和程峰在一块反而会害了他，既然这些东西一个两个都想要这块石头，那就跟我走吧，能不能拿到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7

我埋头冲进黑暗中，反正也认不得方向，索性就一通乱跑，直到我感觉大脑缺氧，肺都快炸了，才停下来。那红眼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甩掉了，但现在四周依旧黑暗。

我也无法判断是否安全，这时不远处出现两个模糊的人影。

我弯着腰小心地往前凑过去，只听见那两个人影在说着什么。

“这孩子，倒不是不能救。”说话的是一个老男人的声音。

“如果有办法，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把这孩子换回来！”接话的也是个男人，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我悄悄往前挪，却无法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模样，只看到其中一个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用一切？如果要用活人的寿命给他续命呢？”

“这……这能做到吗？”

“当然，和我做交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救这孩子……”

在后面的话，就听不真切了，周遭像是信号不好的通话一般，模糊不清。这时不远处传来噼啪的响声，眼前这两个模糊的人影突然像平移一般，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自觉地追向那影子，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衡往前扑去，却不料被人稳稳接住，那人在黑暗中拉住我说：“别动，我是温南。”

周围响起嘶嘶声，我记得那是温南的猎妖鞭，鞭子在他手上，带着蓝色电流，啪啪两下，就把眼前的黑暗撕开一条口子。

“你怎么在这？”我看着温南想起老爷子说的几天前进山的年轻人，难不成说的就是温南？

“我一直在，是你怎么来了！”温南表情严肃得吓人，他问我，“是你动了功德石？”

“什么功德石？你是说一块黑色的石头吗？”

“对。”

“五姥爷确实让我来取一块黑色石头，可这玩意儿太邪了，我一拿到感觉整座山都暴走了！对了程峰！程峰还在外面！”

我转身要往回跑，温南拉住我，“别乱跑，我刚刚遇见他了，留了“朋友”守在他那，不用担心，现在比较危险的是我们。”

“树林里好像还有别人，我们也不救吗？”

“没有别人，是瘴气让你产生的幻觉。”

刚刚猎妖鞭劈开的黑暗褪去，白雾又慢慢卷过来，像冬天的雾霾天，让人呼吸不过来。

“这就是瘴气，由妖物产生。”他淡定地向我解释，好像根本没把什么鬼瘴气放在眼里，但刚刚我就轻易被迷惑了，他到底是有多强啊。

“好了，‘大部队’要到了，我做了诛妖网，需要你帮忙。”

温南带着我了往前走，每走几步就停下，在地上楔进一根黑骨钉，他一直沉默着动作着，直到最后一根黑骨钉楔进地面，站起来背对着我，道：“五姥爷让你来取功德石，却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你指什么？”

“它的用处。”

传说，地府鬼差，黑白无常，黑无常名范无救，白无常名谢必安。

两人是来往阴阳两边的鬼差，捉拿鬼魂之后，黑无常清算罪过，白无常清算功德。如果清算到最后，罪过大于功德，在地府可是要受罪。轮回之后，也将面临无尽苦难，而一个人的功过则是记录在了功德簿里。

“所以，真的有黑白无常？”

我虽然能见鬼魂，却几乎从没见过“那边”有鬼差上来，除了拘鬼仙七月，可拘鬼仙从来都是一个人行动，而且样子也不符合黑白无常的形象。

“没有，黑白无常是人们后来杜撰出来的，但负责清算功德的鬼仙还是有的。”温南解释道。

“现任鬼仙是谁我并不清楚，但前任鬼仙……”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前任鬼仙未经允许，私自离开地府，一起带上来的，还有一块用于清算的功德石……”

8

我蹲在温南的诛妖网里，手里攥着功德石，瑟瑟发抖。

几分钟前，温南这家伙跟我说他做伏妖网要我帮我，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是要我做饵……

开玩笑，我这可是在给他当活靶子啊！对手还是整座山的妖怪，功德石虽然是从地下来，却算是“圣物”，得其助益，修不修得成大功德我不知道，但至少值得全体妖魔群起抢夺，此刻我就是移动的红烧肉啊。

“温南，聊两句啊。”我实在不能再这样集中注意力了，周围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要一哆嗦，所谓“惊弓之鸟”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聊什么？”温南倒是依旧不疾不徐，语气中没有丝毫紧张慌乱感。

“继续说鬼仙的事吧，上任鬼仙为什么要逃离地府？”

“大概是犯了错，具体不得而知。”

“那五姥爷怎么会知道功德石的下落，又为什么要取回……”问到这里我自己停了下来，抬头看见温南正静静地盯着我。

“不会吧……”

我被突然接收到的讯息震蒙了，这怎么可能？五姥爷和七月，一点都不像！就七月那种阴森森的气场才是拘鬼仙的标配啊！五姥爷怎么可能……

“现在先别想这个，过来了！”

温南话音刚落，四周的雾瞬间腾起，把我裹了进去。我蹲在原地，握着功德石，只听“噼啪噼啪”的声音变换着方位接连响起，接踵而至的还有各类刺耳吓人的哀嚎声，有些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下一刻又像是被拖到了远处……

“温南！”我忍不住出声，“温南你大爷！快点的！”

“躲开！”温南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我一个闪身就地一滚，从圈里出来，爬起来就跑，身后接着传来砰砰巨响，那动静像是炸山。我就地抱头卧倒，声音持续了有一分多钟才渐渐平息。

我抬起头来，看见伏妖网的范围里全是飘散的白雾和尘土，片刻之后，温南穿过呛人的雾气，像个刚变完身的超人一样，出现在我眼前……

9

“你就这么简单粗暴，把山里那些玩意清除了？万一其中有好妖呢？”我跟着温南往山门走。

“都是冲着功德石而来，妄图走捷径，这样的妖不是迷失本性就是天生下等，无灵无识，是祸害，早晚要除。”温南说完停了下来，他转身认真地看着我，“珊珊，功德石已经被动了，你和五姥爷要一切小心。”

我不明所以，他却不想再多解释，对着树林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白色的大狗，不对，可能不是狗，这玩意看着比狗凶很多，它从树林深处走出来，背上是昏迷不醒的程峰。

我跑过去查看，程峰身上没有伤口，但额头滚烫。

“是在瘴气里待太久了，出去后就会恢复。”温南解释完，随后又补了一句，“不用担心。”

“哦。”我闷声答应，心思却在另外的地方，直到出了山门，大白狗把程峰放在地上，温南说了一句保重，转身就走了。

那大白狗用脑袋蹭了程峰一下，晃着屁股跟着温南消失在了小路上。

老爷子的车来得很快，带着我们一路直奔卫生所，检查，挂药，一通忙活，直到护士给程峰把点滴扎上，我才得功夫喘一口气。

我从包里掏出功德石，想起温南说的那些话。

功德石被藏在满是山精鬼魅的地方，大概是想借助妖气，隔绝地府对功德石的追踪，从而达到掩盖人的行踪的目的。

现在功德石出山，则意味着五姥爷暴露了，那么为什么这块被五姥爷藏起来这么多年的功德石，现在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拿回来呢？

他当初离开地府到底犯了什么罪？现在要我拿回功德石，又是要算谁的功德呢？

我想起那天，爷爷和五姥爷说：“时间不多了。”

而五姥爷在我去召北市的那几天根本没有闲着，那疲惫的双眼就是证据，他也许在那期间马不停蹄地查找这功德石的资料，他这么急，到底是谁的时间不多了？是他自己，还是爷爷，还是……我？

想到这里，我赶紧掏出电话打给爷爷，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我转而打给五姥爷，电话在嘟嘟声过后被接通了，可听筒里，却传来七月邪气森森的声音。

“嗨，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我心中一惊，“你怎么接了五姥爷的电话？他人呢？”

“别慌，你爷爷和五姥爷我都知道在哪，要想知道啊，你得亲自回来见我才行哦！”

10

“能不能不要一看到我就是这个表情？”七月站在便利店门口，挖着一盒冰激凌，“我可是特地为你跑来的。”

“我爷爷和五姥爷去哪了？我要见他们！”我没空和他瞎扯，温南说要我一切小心，可现在我连爷爷他们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怎么能不焦躁！

“哇，你的表情好凶啊！不过呢咱们也算有交情的，你听我讲个故事，我就带你去见他们，怎么样？”

“什么故事？”

“我为什么成为拘鬼仙的故事。”

十六年前，拘鬼仙不是七月，而是一个被称为“武爷”的人。

武爷在地府掌管功德石，负责清算功德。某天，地府逃出一只恶鬼，拘鬼仙武爷奉命到阳间捉拿，恶鬼狡诈残忍，当武爷追到其踪迹之时，它已经附身幼童，吞噬活人灵魂。

武爷全力缉拿，与恶鬼一战，恶鬼重伤却执意不肯脱离幼童身体，而幼童生有怨念，与恶鬼融为一体，武爷没办法，只得把幼童一起带了回去。

“那幼童死掉了？”

“去了地府当然是死人，但事情的起因是地府监管不力，跑了恶鬼才伤了幼童性命，碍于面子，地府表示可以救孩子一命。”

但地府不是慈善机构，生死皆为天定，不可随意改动，如果要给那孩子在生死簿上划出寿命，就需要活人拿寿命补。

拘鬼仙不是活人，做主的地藏菩萨不是活人，那么谁来补呢？

这时候一个叫李安君的人出现了。

李安君一生平淡，在适当的年龄娶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旧时代日子不好过，夫妻俩倒也勤勤恳恳，恩恩爱爱，等终于熬到80年代，好不容易日子好点，老婆却得了肺病，不治过世。

接下来的日子李安君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成年后遇到儿媳，两人恩爱美满，不久之后，儿媳怀孕，生下个小女孩，本来一家人过得平淡而满足。

但谁料祸从天降，儿子儿媳带着女儿外出时遭遇车祸，全部遇难，只留下李安君一个人独自过活。

直到十六年前的某一天，李安君偶然打听到“用钱可以买孩子”这件事，在几经打听之后，对方和他联系上了。

李安君说不要男孩要女孩，凑巧的是，人贩子手里还真的有个年龄外貌与李家孙女差不多的女孩，于是李安君就把孩子给领回了家。

女孩被带回家三天，倔强异常，不吃不喝不说话，几乎奄奄一息。

李安君没办法了，联系人贩子，说自己反正钱给了，孩子退给他们，希望他们能把孩子送回出生地，找亲生父母，也算积德。

李安君想得很简单，人贩子可没那么好心。

虽然不必退钱，但退回来的“货”却十分招晦气，女孩最终被虐待致死。李安君再看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没了心跳呼吸，小小一具身体窝在一个男人怀里。

男人说自己能救这孩子，李安君认为女孩的死错在自己，如果不是他买了她，又退回，她也许会找到一个好人家，好好长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答应那人说的“借寿”。

事实上，对于李安君来说，能够弥补这过错，别说借寿命，就算是赔命，他也愿意。

“就这样，女孩得以续命。”

“借了多久？”

“三十年。”

11

这个故事我听懂了。

故事里的拘鬼仙武爷就是五姥爷，这也验证了之前温南告诉我的部分，李安君是爷爷，虽然后来他不再叫这个名字，而我，就是当年那个被恶鬼吞噬，又从黄泉道上回来的女孩。

“爷爷的魂魄不在阳间，五姥爷不见了，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转头看向七月，他的眼睛映着街边的蛋糕店，流光溢彩，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那边算账，哪讲什么公平，借出去三十年，得到的可没有三十年，期限到了，我自然就出现了……”

程峰从街对面的药店里出来，他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拔腿就往过街天桥上冲，手上还在不断比划，十分焦急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让人丧气的时刻，我却心中突然一片释然。

也许是知道恶鬼伤人与我无关，也许是知道虽然错过了与爷爷告别，却能去另一个地方与他相见，我看了一眼往这边跑过来的程峰，对七月说：“原来你是抓我的啊……”

“对不起啊，这么残忍的事我本来不想来的，但职责所在……”

“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最后给我点时间，我想和他道个别。”

“可以，我在那间小铺子等你。”七月的话音还在空气中飘荡，人已经不见了。

程峰跑过来，“刚刚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见拘鬼仙那个变态了。”

“没有眼花，是他。”看他上蹿下跳的样子，实在不够稳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觉得生气，反而看他特别可爱。

“拘鬼仙一出必无好事，他是来干吗？哪又死人了？”程峰估计又想起当年我们第一次遇见七月时候的场景，阴森恐怖，还带着天灾人命。

“没有，别这么紧张，你坐这儿，我有事和你说。”我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我有点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次不能带你。你在家好好待着，忙忙公司，帮帮你大哥，陪陪你爸爸。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我都觉得对不起你家人了。你好好陪陪他们，知道吗？”

“去哪里？”程峰小心翼翼地问，“珊珊，你要去哪里？”

我看着这家伙着急而慌乱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回答。

去哪里？去黄泉路，去另一个世界，一个会让活人绝望的地方，也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眼前这个臭小子，胆小，怂，怕鬼。

可还是会跟着我东跑西颠，会护着我，迁就我，是个温柔的人，是一个我绝对不能辜负的人。

可是，对不起啊，程峰，接下来的路，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12

夜晚的风非常冷，阴沉沉的天空压下来，罩住整个灯火辉明的城市。我站在五姥爷的小铺子门口，抬头打量着这家藏在闹市里的小铺子。

房子建得四四方方的，房檐和外墙是木色花纹，以前我和程峰过来，五姥爷从来不让程峰进门。仔细想想，五姥爷这家铺子从来没有活人进去过，能找过来，踏进去的，除了我，就只有被鬼气侵袭严重，命在旦夕的活人……

这些从前不曾注意的小细节，像是河水褪去后裸露在河床上的颗颗石头，看起来无关紧要，踩上去才让人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

程峰急急忙忙从街口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大包，他停下来在我面前站定，嘴里还止不住地喘着气。

“我准备了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说着他把那个巨大的包裹放在地上，打开拉链从里面抓出一件衣服。

“我听说那里很冷，这件是我能找到的最能保暖御寒的衣服了，”他一边说一边帮我套上，拉好拉链，顺便把大大的帽兜扣在我头上。

“不要轻易露面，不知道那边风俗到底怎么样，万一都是野蛮人你要记得隐藏自己。”那巨大的帽兜遮过来，挡住了我大半张脸，也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在黑暗中听见程峰声音颤抖地说：“这次不能跟着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早点回来知道吗？我还等着呢……”

也不知道是听见他哭一般的声音，还是感受到了他放在我头顶上的手，我一低头，竟然掉出泪来。

“好。”我伸手轻轻抱住他，顺手从他口袋里掏出那个他常带的打火机。

“等我回来，再还给你。”

“好，我等你。”

我转身迈进五姥爷的小铺子，大门“咔嚓”一下合上。我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吧……

七月在门里，挑着白色的纸灯笼，带着我沉入黑暗。我不知道此刻这家小小的铺子外面，正发出冲天的火光，而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看见这红色的大火，除了程峰。

作者注：

第一季完结，后记：

“我丢的那一魂到底去了哪？”千珊跟在七月身后，走在暗无光亮的黄泉道上。

“你丢的？”七月表情十分夸张，仿佛千珊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千珊耳朵里，如千刀万剐。

他说：“你的魂魄是从恶鬼身上抽出来的，可谁知道抽出来的是你的魂魄，还是恶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