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珊之求生

周末本来约了程峰一起去看电影,结果一大早程峰打电话来说今天有事不来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才几天不吓唬他他就敢放我鸽子了?

“你去干嘛?见哪个小姐姐?是不是要干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我告诉你程峰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监控器还带红外线功能!你小心明天上头条!”

程峰等我犹如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射完,对着电话说,“市医院,血液科,3层306,你来找我!我给你看小姐姐!”

我果断爬起来打上车,上了车我才想起来,他怎么在医院?勾搭上护士姐姐了?哇塞可以啊!

但当我到了医院,找到306病房的时候我愣住了,没有漂亮的护士姐姐,只有一个又凶又胖的护士长,里面病床上坐着一个小光头。

“小弟弟,你见没见到一个哥哥呀?”

“我不是小弟弟!”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来,“我是小女孩儿!只是因为生病,头发没有了……”说后半句的时候她的声音低弱了下去。我杵在门口一脸尴尬,这时候程峰从门外进来。

“欢笑,别理这个姐姐。这个姐姐眼睛不好,所以才认不出我们漂亮的欢笑是个小姑娘!”

“对对对,姐姐眼睛不太好,不信你看,姐姐的眼睛上有一圈红线呢!”说完我扒开左眼,凑到她面前,欢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真的嗳……姐姐你好可怜哦,你是不是看不到动画片,也看不见程哥哥啊?”

程峰噗嗤一声笑出声:“放心啦!她能看得见,你打完针了?”

程峰进来的时候护士长刚刚出去,欢笑坐在床上点点头,不过一会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程峰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和我出了病房。

“你和这个小孩什么关系啊?”

程峰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我们家资助了欢笑而已。

欢笑在半年前突发白血病,这种病耗人又耗钱。她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还凑不够一次化疗的钱。欢笑的事上了本市的一个生活频道的新闻,而这则新闻被八百年不看电视的程峰一眼看到了。

“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的?”我很诧异,我知道程峰家有钱,网上不是有句话说“我有钱是我的,帮不帮你我说了算”。

“可能是跟着你见多了因缘造化的事,我觉得这就应该算是缘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可我之前怎么没见你来看她?”

“我……我本来不想让她家里人知道我是捐助人,每次来都偷偷摸摸,和她玩一会就走。前几天不小心被她妈妈撞见了,不过我没说捐助的事,我只说自己是志愿者。今天她妈妈有事走不开,欢笑早上的时候还在发高烧,所以我来帮她妈妈看一会。”

“哦……看在你是来照顾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的份上我原谅你放我鸽子啦!”

院子里渐渐起风了,我和程峰往病房走,正遇见欢笑的妈妈回来了。

她面容蜡黄,嘴唇有点苍白,头发蓬如枯草。欢笑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那她妈妈最多也就30左右。可眼前这个女人,苍老得好像四五十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儿患病的原因。

不过想想她也够不容易的,孩子生这种病,折磨孩子又折磨大人。

“小程,今天麻烦你了呀,笑笑还乖嘛?”

“刘姐您别客气了,欢笑她很乖,打针都没有哭,中午那会烧就退了,现在正睡着,您去看看吧。”

“哎好。”说着这个刘姐冲我点头示意,然后绕过我们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

但当她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我身子不由一怔。

是生魂的气息……

怎么会?这个孩子的妈妈身上为什么会有生魂呢?

我趴到玻璃上往里看,欢笑的妈妈坐在欢笑病床边,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倒进了水杯里,随后轻轻摇晃几下,把还在睡觉的欢笑叫醒了。欢笑迷迷糊糊地抱着杯子喝了两口,又倒下去睡了。

很奇怪……

我从医院回来,到家的时候看到五姥爷和爷爷在楼下院子里下棋。

不夸张的说,他们俩都是臭棋篓子!棋艺不行脾气还臭,动不动就要悔棋,偏偏呢俩人胜负欲极强,谁也不让谁,分分钟就会打起来。

我回来的时候估计是爷爷又悔棋了,正和五姥爷据理力争……我在旁边几次想问问他们生魂的事情,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总觉得欢笑的妈妈有点不对劲,她的脸色不对、气味不对,而且,她后来给欢笑喝的是什么?

我带着这些疑问陷入睡眠,第二天我还在睡觉,程峰轰着油门在楼下喊我。

我扒开窗户问他干嘛,他说欢笑的情况好转了,今天医生已经批准可以回家休息了。他要送她们去火车站,问我去不去?

我想起自己的疑问,点头说去。

我和程峰守着欢笑,她妈妈去办出院手续,找医生拿回家吃的药。

欢笑看起来气色确实比昨天好多了,一双大眼睛里很有光彩,可以看出来精神头儿很足。

“笑笑,昨天妈妈给你喝的那个好喝的,是什么呀?”

欢笑一脸茫然地说,“没有好喝的呀?”

“就是昨天你妈妈回来以后,泡进杯子里的那个……”

“珊珊?怎么了?”程峰见我一直追问,有点担心地问。

“昨天……”我刚要说,欢笑的妈妈回来了,我只好小声说,“一会再说。”

到了车站,程峰才知道这个刘姐买的是慢车票,从这里到他们家,要摇晃六七个小时呢。欢笑这个病本来就不能折腾,还怕感染,坐这个车太受罪了。

于是程峰决定直接开车送他们回去,这样估计三个小时就能到,还能送到家门口。

我心中一直有疑问,不管这个刘姐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程峰的安全我必须保证,所以我决定陪着他一起去。

程峰开车很快很稳,一路上欢笑特别高兴,路边看见什么都好奇地问好多问题。我就一直负责解答,到她家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的知识库掏光了。

“到家啦!”欢笑一路小跑进自己家的小院子,这房子自从欢笑出去治病就没人打理了。院子里生了很多杂草,厨房里、卧室里到处是尘土。我和程峰又留下来帮着一通收拾,这一耽误就到了晚上。

刘姐为了表示对我和程峰(主要是程峰)的感谢,留我们吃一顿便饭,顺便睡一晚再走。

我已经被这一天的脑力加体力劳动折磨得无法动弹,就同意了。

可到了晚上,我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窗户外面隐约传来人呜咽的声音,然后还有咚咚咚的声响。我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小院子里,欢笑的妈妈刘姐正披头散发地跪在院子里,惨白的月光照到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

我一脚踹醒睡成猪的程峰,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我示意他过来看。

院子里,刘姐先是举着手对着天,嘴里各种念叨,然后头猛地撞到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瞬间我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声音,是她在磕头!

程峰一脸吓尿的表情,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以免他打草惊蛇。

窗外,刘姐还在继续。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转了个身,我才发现欢笑躺在她旁边。她从地上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抱着欢笑,要往她嘴里放。

“卧槽!住手!”程峰大叫一声,刘姐愣了一下,这会功夫程峰已经跃出屋子跑到了院子里,他上去一把夺过欢笑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让她这样躺在地上!”程峰对着她大吼。

我跟出去,看见刘姐眼神无焦,我把程峰拉到我身后。

“别过去,她不对劲……”

“孩子……孩子还给我……”刘姐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我们伸手,她口中吐出的声音嘶哑又刺耳。

“程峰,你打火机在身上吗?”

程峰赶紧摸兜把打火机递给我,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黄符,用打火机点燃,我挥手把黄符甩在刘姐身上。刘姐的身子在原地抖了抖,本来要向前的步子被定在原地。

黄符燃尽,刘姐也身子一松,瘫坐在地上。

“刘姐?”

坐在地上的刘姐抬头看看我们,又看看程峰怀里的欢笑。

“孩子!”她着急地要扑过来被我一把挡住。

“除非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会报警,我怀疑你是要谋害这个孩子!”

她愣在原地,眼睛里留下几行清泪。

“我怎么会害她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恨不得是自己得了这个病,也不想她这么遭罪啊……”

刘姐说,孩子生病后她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都表示治愈的机率太小,而且孩子还这么小,怕是中间就扛不住化疗给身体带来的伤害……

后来她带着孩子来了市医院,面对高额的治疗费,要不是遇上了程峰(当然她还不知道)捐的那笔钱,她已经抱着孩子跳楼了。

但是有了医院有了钱就行了吗?这白血病夺走了多少有钱人的生命。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整天以泪洗面,直到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问她是不是愿意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付出任何代价,刘姐答应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她生怕那人说让她拿命来换,她舍得自己的命,但她死了她这么小的孩子谁来照顾谁来养?

结果那人摇摇手说不拿她的命,能救她女儿的,是别人。

然后那人教了她一个方法,就是去收集别人的指甲,研成粉末,滴入自己的指尖血,给孩子喝掉。

所谓病急乱投医,刘姐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一次次的“治疗效果不明显”把她的信心一点一点的磨没了。她想着,就试试吧,万一有效,就能救孩子一命……

“指甲和指尖血的意思差不多,手指连着心脏,指尖血就像心头血一样,所以这两样,其实就是人的精魄。你取自己精魄喂养孩子就算了,你还取别人的精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么做对孩子好,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别说让我趴在垃圾堆里找指甲,就算是让我一家一家跪着求他们给我指甲,我也愿意!”

我脑子里显现出这个女人趴在脏兮兮地垃圾桶边上,一点一点刨那点碎指甲的情景,眼前是她苍老地过分的脸庞,我觉得心上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很疼很疼。

“刘姐……摄人精魄有损阴德,你给欢笑的精魄又都会在阴德上亏下去。这种歪门邪道,对欢笑一点好处都没有。不信你想想,欢笑每次喝完虽然精神好转,但之后是不是愈病愈沉了?”

刘姐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你用自己的心头血来养欢笑,那些被你摄走的精魄残留在你身上,这是对你的双重伤害。长此以往,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油尽灯枯的!”

“我真的只是想救孩子……呜呜呜,我一个女人,我实在没办法啊……”

这时候,程峰怀里的欢笑悠悠转醒,她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刘姐听见这声呼喊,内心已经完全崩溃。她扑过来抱过欢笑,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嚎啕大哭,哭得伤心,又绝望。

我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峰走过来,摸了我的脸一下,我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了。

“刘姐……明天我们带欢笑回去吧。求你了,带她回去,让医生好好救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别放弃好吗?”程峰蹲在刘姐面前,轻声说。

这个夜晚我几乎一夜没睡,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我没有妈妈,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母亲爱孩子能爱到这种地步。但我也知道被亲人在乎的感觉,比如我的爷爷、五姥爷。我爷爷曾经说,要不是五姥爷帮他,他拉不回我。

我不知道当年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我确实活过来了。虽然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但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我很知足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程峰又带着刘姐和欢笑回了市医院。到了市医院之后,我把欢笑身上的精魄驱掉,欢笑清醒了一会,而后又发起了烧。做了新的检查,说是白细胞已经很高了,情况很不乐观。

我站在病房外看着欢笑躺在病床上,一瞬间我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

“你做的是对的,无论这孩子再怎么美好,也不该拿别人的命来续,而且那种邪术并不能救她的命,你其实知道的。别一脸做了错事的样子,也许她这辈子积下的阴德,能让她下辈子过得好一点。”

“哦知道了。”我闷闷地出声,然后转身往外走去。走到医院办公室的时候,刘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神情哀伤。

“刘姐,我很对不起……”

“姑娘啊,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这糊涂事要做到底了……谢谢你叫醒了我,笑笑……她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会陪着她。还有小程总,我刚刚知道,给笑笑捐款的是您,我一直不知道,真是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说着双腿一软要跪下去,我和程峰连忙扶住她,好好安慰了一番,我们才从医院撤了。

出了医院,我才常常舒了一口气。

医院这个地方啊,生与死都在这。开始在这里,结束也在这里,是个让人悲伤又欢喜的地方。

坐在车上,程峰要点烟,我没拦他。他啪的一下打着打火机,却迟迟没有点烟。

“哎,珊珊,你为什么每次点符都用打火机啊?我看人家天师啊什么的,都是一挥手,啪的一下,符自己就着了,你怎么这么怂还需要道具?”

我笑了笑,说:“人家那是真火,我没办法请真火,我估计请来了真火烧的是我!”

他看了我一眼,说:“那没事,我以后都会带着打火机的,你记得带着我就行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