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珊之清道夫

【前情提要】

五姥爷瞒着爷爷在农历七月未过完的时候给我安排了任务,导致我不幸中招,不仅阴阳眼开了还招魂招到鬼附身,体质特殊的我只能等拘鬼仙七月亲自捉拿附在我身上的女鬼。

女鬼爱捉弄人,用我的身体百般调戏程峰,七月走之前却劝我不要和程峰在一起……

1

五姥爷不见了,我去了他的小铺子,破旧的木门上居然落着一把硕大的青铜锁,感觉锁比破店还值钱。

“五姥爷!”我不死心地趴在门上,对着两扇门中间的缝悄咪咪地说:“你出来吧,我不跟爷爷说那件事,我是有别的事找你……”

回答我的,是里面的一片寂静,和程峰不给面子的噗嗤一笑。

“行啦,五姥爷把锁挂这么明显不就是告诉你他不在吗,走吧,我陪你回家,见了爷爷就说这几天你都在我家里不就好了。”

“我不!等等,你刚刚说好送我到五姥爷这就走的,你怎么还不走?!”

程峰那个吻,呃,我也不知道嘴唇碰嘴唇一下下到底算不算吻,反正那个记忆还清晰地刻在我脑子里,并且在我一看到他的脸,就自动回放,还带慢动作……真是要了老命了!

“我送你来找五姥爷,可五姥爷不在啊,门都没开,我走了你在这哭?”程峰指指五姥爷的杰作,摊摊手。

我一时无话可说,七月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程峰这小子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还有该死的阴阳眼……所有的事都扎在一起了,烦躁到爆炸。

这时候,我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来,对面说是医院,打电话来通知家属,爷爷送医院抢救了……

2

爷爷抢救的消息让我当场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就要摔在地上。程峰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听我乱七八糟地说完爷爷的事,把我扶进车里,一踩油门,冲到了医院。

急诊室里,四五张病床排成一排,有满头鲜血受伤的,有身上插着管子家人在一边哭的,还有脸上扣着氧气罩一点反应没有的……程峰扶着我走到最里面都没看到爷爷在哪。

护士们步履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到麻木,让我抬不起手来拦下一位问一问。

程峰捏了捏我的手,带着我走到护士站询问。护士小姐听完点点头,说:“哦,刚刚于医生把老人家送到病房了,你们是家属吧?别太担心了,老人家晕倒是低血糖,于医生已经看过了。”

我长舒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去找病房。

我和程峰刚走到门口,病房门被拉开,有位白大褂从里面出来,他关好门转过身来我才认出他。

“于医生?”

“啊,你是珊珊?好久不见。”于医生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对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爷爷在里面,还在睡,等他醒了我再过来帮他检查一下,没别的问题就可以回家了,别担心。”他说完对着我们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看,爷爷正睡得沉,还是先别进去了。

“刚刚那个于医生是谁啊?靠得住吗?要不要我找熟人医生过来再安排一下检查?”程峰陪我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放心吧,于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我十五岁的时候出水痘,别问我为什么十五岁才出水痘,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半夜烧得特别厉害,爷爷送我来医院就是于医生接的诊。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整天出幺蛾子,出个水痘都差点让我挂了,抢救好几次呢,于医生守了我三天,我才捡回一条小命的!”

聊起于医生,我十五岁的时候他还是个帅帅的小哥哥,几年过去,也蜕变成一个帅大叔了。

“这么说,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咯?”

“可不止,我之前不懂事,非要挠那些痘子,脸上好几个都破了,于医生说姑娘家留疤了就不好了,就给了我一小管药膏,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小仙女!所以说,我的命是于医生救的,脸也是于医生救的!”

“哦,人家于医生辛辛苦苦帮你把脸救回来,你就这么扔了?”程峰伸出一只手捏住我的脸。

“你这家伙!”

我刚要反击,就听见前面急诊大厅乱起来,有人尖叫,有人喊要报警。我和程峰赶过去,只见地面上满是鲜血,有人穿着白大褂倒在血泊之中,另一边是赶来的医院安保,他们五六个人按住了一对老夫妻,有护士医生急急赶来,翻过倒在血泊中的人。

我看着那人的脸说不出话,程峰在我旁边问:“这……这是刚刚的于医生吗?”

3

大厅里闹了一阵,很快被清场了,于医生被拉进了手术室,保安按着的那对老夫妻一直骂骂咧咧说这家医院草菅人命,说所有的医生都是黑心医生云云。一位医院领导模样的人来看了一圈,对保安说让他们看好人,一会移交给警察。

我心有余悸地按着心口,看刚刚那个血量,于医生肯定伤得不轻,明明刚刚还尽心尽力地帮我安排爷爷的事情,还宽慰我让我别担心,转眼就被人害成这样,那么好的一位医生,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程峰看我情绪低落,拍拍我的肩膀,“他会没事的,这里是医院,他的同事们肯定会把他救回来的,不要瞎想,我们先去看爷爷,等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我帮你问问情况。”

我看着程峰,突然就想,程峰这家伙也是这么好,单纯,善良,遇到鬼啊魂的还会吓得大叫,他这么好的人是不是也会遇到这种突然而来的,无法预知的伤害,身体上的,或者,心灵上的……

我攥了攥手指,终究忍住了想牵他手的冲动。

还不行,在我还不能确定我往前一步的后果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让自己受伤。

回到病房,爷爷已经醒了,他看到我,表情突然一变。

“丫头,过来!”爷爷表情严肃,吓得我心里直打鼓,想着五姥爷该不会是害怕东窗事发,提前把我给出卖了吧!?

“怎……怎么了?”我小步挪过去。

“你这眼睛……”爷爷坐起身来盯着我的眼睛看,“怎么回事?”

“啊,我也不知道,就前几天突然一下就……”我吞吞吐吐,想着该怎么把五姥爷和招魂那件事给抹过去。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放你跟程家小子出去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是不是?你看把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爷爷表情非常凶,声音洪亮得也不像是刚刚晕倒过的人,吓得我和程峰直缩脖子。

“行了,我没事了,我要回家,花儿们都还没浇呢。”爷爷说着就自己下了床,利索地穿上了鞋,我和程峰赶紧带上东西,麻溜地跑前跑后办手续。

大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空气中还是有很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鬼魂的味道。

我的阴阳眼已经开了,但我四处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还不适应阴阳眼。爷爷走到门口,看我在后面磨蹭,自己大跨步走回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扯着我往外走去。我被拉得踉跄几步,爷爷也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我对着程峰摆摆手,他应该是没有理解我需要解救的信号,顺手拉起我另外一个胳膊,和爷爷俩人像架醉汉一样把我架出了医院的大门……

4

爷爷出院回家,还和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却明显感觉到爷爷有些不对劲。

从医院回来他的眉头就一直皱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也不太说话,有时候浇着花,举着水壶就发起呆来……

程峰来找我,爷爷也不拦他不怼他,我出门的时候还会特意嘱咐程峰好好照顾我。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更惴惴不安。

“你说爷爷是不是知道了?”我坐在程峰的车里,准备去医院看于医生。

那天的伤医事件被人传到了网上,引起了社会媒体的广泛关注,于医生经过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程峰说可以陪我去看望一下。

“有可能,你爷爷毕竟是老狐狸,咱们这种小角色什么事都瞒不过的!”

“可他为什么没说呢?”

“不想咱俩尴尬呗!”

尴尬?我听出了程峰话中的不对,他接着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尽快就来下聘礼,到时候……”

“下聘礼!下聘礼!下你妹聘礼!我说的是阴阳眼的事!”我跳起来给他一顿揍。

“哈哈哈停停停,别闹别闹,我得开车了。”程峰笑着打着了火,“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吗,你要相信爷爷有分寸,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却没有吱声,说明这件事对你来说没什么危险,不然以他宝贝你的程度,早拉着你找五姥爷了。”

我听程峰说得挺有道理,这才放下了心。

程峰带着我往于医生的病房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病房门边一闪而过,我眨眼睛的功夫就消失无踪了。

“好像有东西在。”我拉住程峰。

“看到了?”

“就闪了一下,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先走吧。”其实想想这里有东西也不奇怪,毕竟是医院,一个生死交接的地带。

程峰带着我找到于医生的病房,我们敲门进去,于医生正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对面墙上的电视开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连我们俩来了都没发现。

“于医生?”

于医生回过头来,看到我们,眼角挂上柔和的笑容,低声说:“你们怎么来了?”

“您的伤还好吗?”我看到他脸色苍白,脖子右边露出一小截白色纱布,一只手吊在胸前。

“还算不错,以后应该还能拿手术刀。”他微微动动右手。

“于医生你就是太好脾气了。”程峰帮我搬了个椅子,我坐下和他聊天,“那老头也太可怕了,听说突然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扑到了你身上。我听护士站的小姑娘说要不是你死死抓住了刀刃,其他人也得遭殃!”

“没有那么夸张,我毕竟是个男医生,不挡在前面让小姑娘们来拦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这几年伤医事件频频发生,于医生考不考虑等康复以后报个班,学点防身术什么的。”程峰说道。

“有用吗?就算人家的拳头打下来我们不也不能还手吗?否则舆论话锋一转,就说是我们医生殴打患者家属了,”于医生轻轻摇头,“没办法啊,医患关系太敏感了……”

说这话的时候,于医生脸上满是无奈。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是时代的问题,还是行业的悲哀。

5

从医院出来,我边走边刷微博,往下拉动界面,刷新出好多条新消息,其中有个社会账号报道了这次的伤医事件。

说是据了解,伤医者是之前在医院死亡的某病患的父母,病患在入院以后几日,病情越来越重,最后死亡。患者家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认为是没给医生红包导致医生对病人不认真不负责,才让人就这么没了……

报道最后提了一句,说这家人医闹不是第一次,五年前他家儿媳妇在其他医院自杀死亡,这家人也闹过一通,举着条幅堵了人家医院大门一周,最后拿了三十万赔偿金了事,所以这次极有可能也是想要钱,但医院没妥协,导致家属红了眼,动了杀心……

“哇厉害了,这报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亲眼见了似的。”

我指着微博给程峰看,他倒是不以为意。

“现在不都这样吗,人云亦云,但这个“人云”的也都是“据说”“有关人士透露”“一个认识的人说”,瞎看看得了。”

我撇撇嘴,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想想那对老夫妻也太过分了,儿子在医院死了就要砍死医生吗?又不是医疗事故,医生这锅背得也太冤了,尤其是于医生这种医术、医德都好的人,要是真的在这场医闹事故中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他们俩可就算是间接害了其他需要于医生救命的人!

我顺手翻了一下评论,前面点赞数量高的都是谴责那两个人的,也有不少同情医生的,再往下翻,我注意到一条评论,说是她经历了那场为期一周的医闹事件,这家人行为及其恶劣,当时一群人闹哄哄地进了急诊室,把所有医生的工作都打断了,保安来了都没用,非常吓人。

点开折叠的评论,有另外一个人评论:这家人间接害死了秦医生,现在又来害于医生,这种人渣希望能重判!

秦医生是谁……

我打开网页搜索那次医闹事件的报道,也并没有发现事件中有医生护士受伤,那这个秦医生是怎么回事?

“程峰,我有个事情觉得放心不下,”我把心里的疙瘩讲了出来,“刚刚从于医生病房里好像真的有东西飘出来,而且是白色的影子。我不是说透明的那种,我是说,那种白色,很像是医生的白色制服……”

还有那天血腥中夹杂着的鬼气,好像这东西一直在跟着于医生似的。

“你说,于医生会不会有危险啊?”

6

我和程峰坐在于医生的病房门外蹲守。

期间我们俩默契地打了八个哈欠,最后一个哈欠打完,我揉着眼睛说:“就今天一夜,没问题咱们就撤了,我也就不记挂着了。”

程峰拍拍自己的裤脚,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吗,你想求个安心咱们就守。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轰你的。”

啧啧,这家伙觉悟越来越高了。

快到12点的时候,我纠结了半天,还是站了起来,对程峰说:“那什么,你能不能……咳,能不能陪我去趟厕所?”

老实讲,医院厕所这种地方,简直就是除了医院停尸间、学校厕所以外的最可怕的存在,尤其是我现在又开了阴阳眼,指不定看到什么惊悚恐怖的画面呢,还是找程峰做个伴比较安心。

程峰愣了一下,随即十分不给面子笑了起来,跟着我往厕所走,到了门口他大高个子在门口一戳,十分有安全感。

从厕所回来,住院部这边的楼道大灯已经关了,病房里也都熄了灯,外面楼道开着一排排小灯,倒是不黑,但明显变暗了。

我俩从楼道这边往回走,拐了个弯就看到于医生穿着病号服从自己房间里一挪一挪出来了,去的是厕所相反的方向。

程峰把我往旁边一拉,对我做口型:看看他要干什么。

我悄悄探出脑袋,只见于医生带着一身的伤艰难地拐进了楼梯间,往上走去。

我记得按电梯的时候,显示楼上是四楼消化科,于医生这是要去消化科吗?

这功夫他已经上了一层走出了楼梯间,我和程峰连忙跟上,上去一看,我俩就傻眼了,说好的消化科呢?这怎么还是三楼?

我四处张望才发现于医生不见了,突然身后有东西抵住了我的腰,我低头一看,就着灯光,看到腰边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而握着手术刀的人,正是于医生。

“原来是你们俩跟着我。”说着于医生非常自然地把手术刀收了回去。

“于医生,这么晚了您这是干嘛呢?”程峰不着痕迹地把我扯到他身后,客气地和于医生打招呼。

“哼,与其问这个问题,现在这情况才比较重要吧?”他指指四周的环境。

没错,我们刚刚明明集体爬了一层楼,可出来居然还是原来的楼层,这难不成是遇上鬼打墙了?是白天那只干的?

不过区区鬼打墙,我还是能轻易破掉的,只是于医生在现场,我不太好施展。

“于医生,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你是想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撞鬼了?”

“对。”

“老实说我不信鬼,更不信神,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怎么从不见它显灵?如果这世上真有鬼,怎么也不见它来找活人报冤报仇?”说完他就拖着身子往前走,“哼,要是真的有鬼,就好了。”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念叨着,拖着身子又走回了楼梯间,往下走去。

我趁这个空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对着旁边一直飘荡的白色身影按过去,但很遗憾我只抓住他一块衣角,那身影虚晃一下有了形体,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清秀的面庞上挂着怒气看我了一眼,穿过墙面不见了。

7

“不知道是不是于医生和那个鬼医生结了仇,他好像一直缠着于医生,那天的鬼打墙也是他搞出来的。”我捧着脑袋坐在早点摊上等粥喝。

“可他都那样说了,我们总不能冲上去告诉他他身边跟着一个鬼医生吧,他肯定不信的。”程峰摆弄着手机,“不过呢,既然于医生不开口,那我们就找别的突破口呗,比如这两起伤医事件。”

说着程峰把手机递给了我,我一看才发现他原来早就在我提出怀疑的时候悄悄找了他的小分队去查了。

五年前的医闹事件的起因,是有位产妇产后抑郁,在医院跳楼死亡,整件事情经过调查之后公布结果,医院是没有责任的,产妇的产后的护理和开导,负责的医生都尽职尽责地做了,但还是没能阻止这出悲剧的发生。

但产妇死亡不到二十四小时,产妇的公公婆婆就带着一票人闯进了急诊室,拉着横幅坐了一地。

“那天有位医生在处置一位HIV感染者,医闹冲进去,混乱中伤到了医生……”

“我去,那位医生该不会是秦医生吧?”

程峰凝重地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染了,但这位秦医生确实自杀了,所以那天你给我看的评论才有人说这家人当年间接害了秦医生。”

“这……”我忍不住一句粗口冲到嘴边,“这他妈什么事啊?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祸吗?”

一边的程峰没了反应,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紧抿着嘴不说话,一手还死死捂着肚子。

“喂你什么情况?”

“肚子……肚子疼……”程峰这病症来得太快,差不多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疼得满头是汗。

我来不及多想,用肩膀撑住他,把他拖进了离早点摊不远的医院。医生检查完后说是肠痉挛,利索地给程峰挂上了点滴。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程峰打招呼的那位给安排的,没过一会,就有护士来推病床,说是安排了病房休息。

我看着白晃晃的墙壁,嘲讽自己真是和这家医院有孽缘啊……

8

程峰这家伙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东颠西跑大概是累坏了,躺在病床上睡到天黑,输液器都拔了还睡不醒。

我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也正准备休息一会,突然一阵小风儿刮来,冰凉的温度让我打了个寒颤。我起身关好窗户,背对着屋里说道:“浑身鬼气,再小心我也能感觉到哦!”

说完我回过头来,看到昨天晚上我险些抓住的鬼医生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

“先前我以为你是围着于医生转,后来才想明白,你在见到我之后还不躲起来,其实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吧?”

“你能看到我,我只能找你帮忙……”

“帮忙可以,说话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五年前出事的那位秦医生?”

鬼医生点点头:“是,我就是秦砚。”

“原来真的是……那你为什么跟着于医生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求你帮帮我,也帮帮于望……”

“帮于医生?”我不解,于医生有什么事是要我帮忙的。

“对,帮我拦住他,”秦砚顿了一下,“帮我阻止他再杀人……”

我被“杀人”这个字眼吓到了,杀人?于医生吗?那个总是对病人有礼貌,有耐心的于医生?

“等等,再?你说再?他杀了谁吗?”我捕捉到秦砚口里的关键字眼,“该不会是这次医闹中那对老夫妻的儿子吧?”

秦砚点了点头,确认了我的猜测。

“为什么?于医生和他们有仇?还是和那个儿子有仇?”

“不,是因为我……”

五年前,一个普通的下午,急诊来了一位产妇,检查过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产妇的公婆后赶来医院,医生从手术室拿着手术同意书,说产妇难产,需要剖腹手术,但产妇的公婆却以儿子不在,不能做主为由拒绝签字。

产房里产妇痛得撕心裂肺,外面公婆拒不签字,一时僵持不下,险些害得一尸两命,最后是产妇受不了了自己签的字。生完孩子,产妇大概是对婆家人失望,加上产后抑郁,思想走上了极端,选择了自杀。

那家人闹进来的时候,秦砚正给一个患者处理伤口,乌泱泱一片人冲了进来,现场一片混乱,等秦砚回过神来,针头已经扎在了自己手心里。

“等结果的那段时间是非常痛苦的,一想到有被感染的可能,我心里就慌得无所适从,但还好那段时间有于望陪着我。”秦砚说。

“我记得说是有快速阻断的药物可以用,当时你……”

“当时用了,其实感染的概率并不是非常高,但这种事,哪怕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会发生的,所以那段时间我变得非常敏感脆弱……”

等待结果就像等待上帝的审判,是生是死,是天堂是深渊,一锤就能定音,但在锤子落下去之前,悬空的感觉会将人包裹,让人窒息。

“而真正压垮我的,也不是对感染的恐惧,而是来自最亲的人的伤害。”

9

秦砚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停职在家休息,他的父母闻讯赶来,进门却看到了于望抱着秦砚的画面。

古板了一辈子的秦父当场破口大骂,说秦砚不知悔改,又和男人搅和在一起,怒火一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最后走之前一句在秦砚听来恶毒至极的话脱口而出。

“他说,怪不得我得艾滋,因为我太脏……”秦砚说这句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仿佛不再跳动的心在抽痛一般。

“我选择了自杀,虽然这样做很对不起于望,可我实在是太累了,我被枷锁捆住了,我背着枷锁,背着整个世界,实在太累了……我得到了解脱,可我没想到,于望却要为我报仇而陷入泥潭。”

秦砚死后,于望消沉了一阵子。秦砚放心不下他,执念让他留在阳间走不了,他就一直跟着于医生,跟到他又重新振作去上班,跟到他发现他正在悄悄筹划报仇的事。

“我看见他在孙海的药里注射了氯化钾,他说过,孙海一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秦砚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大概是痛心的吧,那么优秀的于医生,用他治病救人的手,毁掉了一个生命。

“孙海死了,他爸妈被抓了,那楼上……昨天晚上你拦住我们,是不是孙海家的谁在楼上?”我想起昨天晚上,于医生就算一身的伤也要爬上楼去,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

“不是他家的人,是那天医闹带头的人。那人得了直肠癌,这两天正在安排转院的事。我能拦他一时,他却看不到我听不到我。他再这样走下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正说着,秦砚突然眼神一变,“不好!于望!”

说完自己刷的一下就穿过墙壁飘走了,我赶忙追出去,跟着秦砚往楼上跑,冲到楼上却看到有间病房的门已经被打开,秦砚刷的一下飘到门口,愣在门口没有动。

我也赶忙冲过去,还未至门口,就看到于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寂静的楼道响起一声持续而刺耳的声音。

“滴——”

“于医生,你……”我看着他一步步从容淡定地走出来,寒意遍布全身。程峰不在身边,秦砚就是个普通阿飘,要是于医生要灭我的口,按照他对人体构造的了解,会不会轻轻一击,我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了。

“你来晚了。”说着他慢慢经过我的身边,往楼梯口走去,楼道另一边有护士推着机器冲进病房,纷乱的脚步声接踵响起,楼道一下子热闹了……

10

秦砚跟着于医生,于医生捧着一身的伤,没有回病房,而是往更高的楼层走去。秦砚走之前拽了我一把,我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等我到天台的时候,于医生正在风中点烟,他一只手吊着,很不方便。我壮着胆子走过去,接过他的打火机,帮他把烟点燃。

他用力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与畅快。

“于医生……”我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了还有什么意义。于望真的动手了,也成功了,我是来劝他放下还是劝他自首?都没有意义了,这事一出,他这一辈子,注定是毁掉了。

“谢谢你还叫我医生。”烟头的火光非常微弱,他用力一抽,火光又微微变亮。

“我不明白,医生不是来救人的吗?为什么你要违背‘医生’这个职业的信仰?”

“因为我是个医生,不是救世主。”他抖落烟灰,转过头来看着我,“但如果我做医生,连重要的人都救不了,那我就不当这个医生,去做清道夫。”

清除污垢,清除害虫,清除混在人中间的渣滓。

“可是秦医生一定不想让你去做这样的清道夫。”秦砚站在于望身边,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痛心,没办法给他一个拥抱,没办法在这些事情变得糟糕之前拦住他,他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错下去,然后在黑暗中,轻轻靠近他的胸膛,假装那是一个拥抱……

“秦砚?这个混蛋大概不会这样想吧,他一定会想,于望这个怂蛋终于也硬气了一回,终于不再是求和气保平安的窝囊废了!哈哈哈他肯定是这样想的!”不知道这几声笑是否发自真心,但于医生说到秦砚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的泪光却清晰可见。

“不是的,于医生,我一直问你相不相信鬼神,如果现在我说秦医生一直在你身边,你会相信吗?”

“鬼啊……”他拖着长长的语调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他在了。”

11

大概真心相爱的人,都会心意相通吧。

秦砚死后,于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劲来,直到后来,他慢慢察觉到,秦砚好像还在他身边,即使他看不见。

虽然于望能感觉到,但仔细寻找却又抓不住任何证据来证明秦砚的存在。有的时候于望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但他珍惜这种错觉,离不开这种错觉,他宁可这种错觉是真的,并且能错一辈子。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为他报这个仇,让那些人抵个命。但是当这些人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丝毫没有觉悟、没有良心的样子,就恨不能挖一颗炸弹把他们全都解决掉。但我是个医生,我得尽心尽力,态度可亲地为他们治病,为他们服务……”

于望又点燃一支烟,他的面庞被笼在烟雾里,叫人看不清楚。

“我忍啊忍啊,突然就想不明白了,我学医,跑急诊,上手术台,有时候不眠不休几天轮着转,难道就是为了要忍受这些人吗?不行,别的什么赵医生能忍,李医生能忍,我不行,也不愿意。不过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我用自己的手,消灭掉了几个害虫,也算是值了,如果秦砚知道,大概也能懂我吧。”

“但他仍然痛心,”我瞥了一眼秦砚,“你说你爱他,却不肯为了他好好活着。你说你能感受到他,却要在他面前做这样的事。”

于望手里的烟很快烧没了,他把烟蒂按在栏杆边的垃圾桶上,拍了拍手。

楼下有警车的声音响起,于望淡定地看了看楼下,说:“我知道,这一辈子,我没有保护好他,也让他足够失望了。下一辈子,我不再当什么清道夫,我只想当一个傻小子,能再遇见他的傻小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转了个身,面朝向了秦砚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他看得见秦砚一样。

天台口有脚步声响起,三五个警察一齐冲上了天台,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与我们对峙。

“珊珊,谢谢你告诉我秦砚还在,我要走了,病房里有一张我和秦砚的合照,你能帮我拿来吗?我想带着,安心。”

我看了看秦砚,他满脸哀伤的神情,一瞬不瞬地盯着于望。我点点头说:“好,你等我,我马上拿给你。”

我转身快步走,想赶在警察带他离开前把相片拿回来,但我刚走出几步,身后的警察们突然一声惊呼,我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块白色衣角在天台边擦过,秦砚撕心裂肺的叫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编者注:欢迎收看千珊系列

第一篇《千珊之归处》

第二篇《千珊之求生》

第三篇《千珊之操偶师》

第四篇《千珊之猫灵》

第五篇《千珊之铄金》

第六篇《千珊之菟丝子》

第七篇《千珊之鬼胎(上)》《千珊之鬼胎(下)》

第八篇《千珊之闺蜜》

第九篇《千珊之异地恋》

第十篇《千珊之家仙》

第十一篇《千珊之遗照》

第十二篇《千珊之拘鬼仙》